“西部大讲堂”现场笔记之李学勤先生

一.西北研究的兴起

  近年来,关于近代学术史的研究成为热点,其中19世纪到20世纪转折阶段的思想潮流引起了很多学者的兴趣。潮流云云,最早鼓吹者大概是梁启超。另外,陈寅恪先生也说到,一时代有一时代之学术的潮流,而领先这种潮流的为“入流”,不领先的则为“不入流”。在梁启超、陈寅恪的时代,最重要的潮流是什么呢?西北的研究就是这种潮流中的重要的组成部分。

  梁、陈在1925年成立的清华学校的“清华研究院”共事,该研究院以国学研究为重点。这里面还有王国维先生,王先生学术生涯的最后时期,研究的主要课题是西北。1925年夏,尚未入校的学生请王先生作了一场报告,即《最近二三十年中国未发现之学问》,静安先生提出,凡是大的新学问的出现,必与大发现有关,如甲骨文、西域木简、敦煌文书、明清内阁档案。这四大发现最终成为了四大学问,甚至可以称之为学科。而此四者中,两个都与西北有关。

  并且这种研究,不仅仅是中国的,而且还是国际的。故而,西学与中学的研究并举。19世纪后期,西方包括俄罗斯对中国西北及其相近地区的研究已经成为了显学了。这与当时的国际形势有关,列强的势力以及发展到了中亚地区,并进而窥视中国的边疆。当然,并不是任何外国的活动都与侵略行为有关,但他们确实因这种形势而来。此时出现了一个词:In the most Aisa,而中国西北就是这一地区的组成部分。国内的学者也相当清醒,对此也多有研究,故而,西北研究兴起了。

二.丝绸之路及其观念的扩大

  “丝绸之路”是德国学者里奇霍芬最早提出的,他是一个有宏观远见的人物。这个词语中蕴含了很深的中国含义,因为丝绸出自中国。故而,这个名词还会使用下去。丝绸之路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,特别是东西交通史的意义。里奇霍芬这一名词的提出,所代表的东方文化西传的意义,殊不同与文化的西方中心论。然而,欧洲中心论不能是唯欧洲论。故而,地理大发现之后,西方人开始接触东方了。但他们依旧用欧洲中心论来理解后者,如祈尔契用圣经的记叙来理解中国的文化。

  近年来,丝绸之路的概念在逐步扩大。80年代时,我去日本参加了一个丝绸之路的博览会,规模非常之大。认为日本往西,一直到欧洲,有三条丝绸之路,即北方的草原丝绸之路,中部的宗教丝绸之路,南部的海上丝绸之路。日本人认为,丝绸之路的起点是奈良。

  丝绸之路概念的扩大,覆盖面的广博,对于破除欧洲中心论有一定的意义。

  今天,对丝绸之路的研究是否还有深入的余地。最新一期《科学》有一则报道:中国西亚占据世界的中心。Middle Asia!报道说一些学者对西亚进行了考古,有一些新发现,认为四大古代文明源于大河流域的看法应该修正,认为该观点是错误的。他们认为,在伊朗、土库曼斯坦、阿富汗等地方,发现了具有高度文明的古代城市遗址,比如有文字。所以他们得出结论,古代文明是一个整个的东西,而在这一片中,Middle Asia具有重要的地位。

  我们该如何看待?这些地区往东,就到了中国。近三十年之内,在中国的西部,我们也有许许多多的大发现。比如“小河文化”,公元前2000-前2400年左右的文化。这个遗址发现的墓葬等,和我们过去已知的一些文化,非常不同。这些发现与上述发现联系在一起,就会有更重大的进展。

  可见,丝绸之路的观念和概念,应该扩大。不是哑铃型机构,也不是日本人所认为的三线结构,而是一个面的,具有很多的交往。

三.作为历史整体的欧亚大陆

  丝绸之路的研究,实际上体现了欧亚大陆的整体性。我们应该从整体上考察之。由于我们考古工作的深入开展,改变了以往那种以某一地方(特别是黄河流域)为中心的看法。丝绸之路从线到面的扩展,带出了一个整体上的欧亚大陆。实际上,在很长一个时期,我们是在西北面对着其他地区。周秦汉唐,都是如此。

  “穆天子”的说法,就是一个证明。

  很长时期以来,西部是我们的前沿。这种局势,在二十一世纪,以及更远的时期,都是如此。这样,我们就更有必要把欧亚大陆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了。这不但有益于世界史的研究,也有益于中国史的研究。

四.建设中国模式的欧亚学

  欧亚学在近四十年来已经成为了一个显学。Eurasia study。但我们的研究还有没有和国际接轨,对话相当困难。而这要求我们在语言等方面进行大的努力,各方面也要给予这种研究以足够的支持。汤因比和池田大佐的对话中谈到:未来世界的统一将在和平中实现,同时,我所预见的和平统一,一定与地缘和文化的发展有关。……